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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不朽的流沙河》 黄永玉
匆匆行走在初冬的衡山路,片片黄叶在空中曼舞。忽接成都友人电话,得知“锯齿诗仙”流沙河先生病情危笃,心中暗暗祈祷奇迹发生,然而,先生还是远行了……
与流沙河先生结缘是因为余光中先生。2004年,余光中先生翩然来沪,欣然接受邀请,作客《可凡倾听》。闲谈中,余先生特别提及柯灵先生,并嘱我陪他与夫人前往医院看望柯灵先生夫人陈国容老师。
陈国容老师病榻前,余先生与夫人如小学生般毕恭毕敬,略略弯腰,倾心交谈。
离开医院时,余先生感叹:“虽然与柯灵先生有缘,却恨缘浅,未能常揖清芬。所幸尚有流沙河老友,虽相隔千里仍能通过鱼雁,感受友情的温暖。”他建议可去成都,倾听一下那个有趣的成都文人。
于是,次年盛夏,飞抵成都,对流沙河先生做访问。流沙河先生的家与大慈寺毗邻。当年,杜甫因“安史之乱”逃难至成都,便先在大慈寺落脚歇息。虽说古建筑早已荡然无存,但终归还是有那么一点古雅气息。
说起流沙河,人们自然会想起上世纪50年代那篇《草木篇》,这首长诗以白杨、藤、仙人掌、梅和毒菌为赋,表达诗人的爱憎。现在读来平平常常,但那时却掀起轩然大波,被认定为“毒草”。于是,流沙河被打入冷宫,只得以做木匠活糊口度日。那时候的他可算是“恶名远扬”。对此,写过《死水微澜》的李勃人大为不解。他认为像《草木篇》那样拟人化的诗作,古今中外数不胜数,流沙河何以凭这样的诗出名,故复叹道:“世无英雄,遂使竖子成名。”华宇平台
晚年的流沙河远离尘嚣,闭门谢客,蜗居在一幢简陋的公房里,吟诗作文,怡然自得。因为余光中先生缘故,他破例接受采访。当然话题也由余光中衍生开来。
说起余光中,流沙河先生摇着折扇,语调不紧不慢:“1981年初秋,差旅东行。列车长途,不可闲度,终于在酷暑与喧闹间,读了余光中等数位台湾诗人的作品,真是满心欢喜,特别是余光中的《当我死时》《飞将军》《海祭》等诗最使我感动。读余光中的诗,就会想起孔子见老聃时所说的话,‘吾始见真龙’。”之后,流沙河在《星星》诗刊长文介绍余诗。并开设讲座,专题分析余光中《乡愁》《等你,在雨中》《唐马》《所罗门以外》等诗作的艺术成就。
说着说着,眼前这位面貌清癯的老先生,逸兴遄飞,全然沉醉于诗意和友情之中。“光中的诗不但可读,且读之而津津有味;不但可讲,且讲之振振有词。讲余光中我上了瘾,有请必到。千人讲座十次以上,每次至少讲两个小时,兴奋着魔,不能自已,为此还闹出不少笑话。”原来,流沙河原名余勋坦,大哥叫余光远。因此,有读者误以为余光中是他二哥,并且推测家中还该有个三哥“余光近”,这样,远、中、近就齐了。而那时,流沙河根本不认识余光中。华宇平台
1982年,余光中给流沙河写信,信中说:“在海外,夜间听到蟋蟀声,就以为那是在四川乡下听到的那一只。”他曾在四川度过抗战岁月,自称“川娃儿”。几年后,余光中在《蟋蟀吟》中表达了相同的故国之思,“就是童年逃逸的那一只吗?一去四十年,又回头来叫我?”
受心灵的触动,流沙河写了《就是那一只蟋蟀》作为回应,发表于香港《文汇报》。朋友间的酬唱之作,竟被人误以为是“蟋蟀统战”。说到此处,连流沙河先生自己也忍不住开怀大笑。
对于李敖在电视上公开批评余光中,流沙河颇不以为然:“李敖骂余光中那档节目我看了,感到非常诧异。他拿出余的一首诗,才念了三行,就说余诗文理不通,句法不通,认为这是骗子诗。这完全是两码事。即便句子不通,顶多也是语法问题,与品德无关。而他对《诗经》的解释倒是大言欺人。”他指的是李敖对《诗经》中“女曰观乎,士曰既且”的解读。李敖认为句子中的“观”,就是“欢”,有求欢之意;而“士曰既且”中的“且”,则指男性性行为。“这个说法完全没有道理。因为《诗经》中的‘观’,‘观察’的‘观’,有十二种解释,但没有证据表明‘观’可以通‘欢’。因此,李敖的这种说法只能蒙骗那些没有读过《诗经》的人。但是,我读过。我读《诗经》时,李敖还是小学生,连《百家姓》都没读。他懂什么?”言及此,先生的眉宇间流露出不屑的神情。华宇平台
流沙河先生自称“成都文人”,除有两次因客观原因离开成都,其人生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成都度过。他引用《庄子》“旧国旧都,望之怅然”之语,来形容自己对成都的感情。“一个古老的城市,哪怕都很陈旧了,哪怕草木、蓬蒿都将其覆盖,但一看见它,心里便快活之极,因为那是我的归宿,我的故乡。”故而,他倾注全部心力写下一部有关成都的著作《老成都:芙蓉秋梦》,对成都的历史、地理、掌故、街道往事,进行充满情感与诗意的考证。对他来说,爱一个老城市也就是爱“父母之邦”,爱自己的祖国。
谈及自己,流沙河先生谦称没有什么能耐,最合适的工作便是当一个读者。读了书,再写点文章,挣一点碎银子养家糊口。所以,他写过一副对联描述这种生活状态:“凑凑拼拼写些长长短短句,多多少少换点零零碎碎钱”,以戏谑方式表达出旷达的内心世界。
由此可以看出,经过岁月的沧桑、人生的起伏,滤尽众声喧哗之后,流沙河先生早已笑看人生如戏、世事如弈。华宇平台
老先生深得老庄之道,对人生的体验也更为谦虚、幽默而超脱,就像他最喜欢的那句话:“天道好还,世事无常”。“天道好还,这是古人说的话,我倒还信奉这个。我如果乱骂人,那将来别人也要痛骂我,我糟蹋了别人,别人也要糟蹋我。我如果和别人讲道理,轻言细语讲事实,那么,也许将来我有问题,别人也会采用这种态度,而用不着糟蹋我的人格。”
流沙河先生这一生,因诗而祸,也因诗扬名。在最困苦的年华里,有庄子、诗经、楚辞、唐诗,带给他连绵不断的情感与知性的慰藉。一世的悲喜与荣辱,到最后,依旧是一个读书人的清明与孤傲。晚年的流沙河,是名副其实的“书虫”,每天必须读书。
在《老成都:芙蓉秋梦》一书中,流沙河这样写道:“后蜀国王孟昶遍植成都城上的芙蓉,早上开花,晚上凋落。这也让我想到我自己的生命,一转眼就到80多岁了。有时候梦醒,还以为自己在少年,其实已是白头老翁。让人不得不感慨:时间快如飞,人生短似梦,更好像芙蓉花早开夕败。我在成都的生活,好像也是一场芙蓉秋梦。”
再见,流沙河先生!
请乘理想之书,挥鞭从此启程。
路上春色正好,天上太阳正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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