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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次,与友人小酌时,一位可敬的兄长问我:子胜,听说过“滩窝子”吗?我茫然地摇头,在我当时的记忆里,还真没有滩窝子这个概念。但在我初次听到这个名称时,一下子就被滩窝子三个字吸引了。很感谢这位可敬的兄长,就是他不经意间的询问,一年后,我才写出了中篇小说《滩窝子》。而这个后来发表在《青年文学》杂志上的小说,完全是这个别具风味的名称催生的。
渤海边的长芦汉沽盐场拥有百里盐滩,那盐田阡陌纵横,水光接天,所产原盐白润透明、品质纯正,自古闻名,曾被誉为“芦台玉砂”,清代曾被列为宫廷贡盐,每年向大内供奉几千块洁白的盐砖。明代中期以前,这里传袭的制盐工艺为“锅煎成盐”。清康熙年间,制盐工艺由“锅煎成盐”改为“滩晒成盐”。在过去,生产力水平不高时,长芦百里滩盐场的工区,零星分布着很多生产小组,每个小组最多十几个人、几间工房。解放前,里面有盐工以及家属长期居住生活,目的就是为了雨季保卤──大雨来临时,要把卤水转移或者苫盖,这一工种,到新中国成立后叫做塑苫工。从古至今,盐工们喜欢把生产小组叫做“滩窝子”。
滩,意味着荒凉,空旷、孤独、艰苦;窝子,则意味着原始,简陋、粗犷、卑微。百姓们都知道,人生有三苦:晒盐、打铁、磨豆腐。这是从行业角度来说的,晒盐被排在了第一位,而老盐工们则口口相传着盐工们的三大愁:扒盐、抬盐、拉大碡。我觉得修滩挑沟,也是很艰辛的工作,盐工何止三大愁呢。华宇娱乐平台
春晒之前的修滩,盐工们都是站在瑟瑟砭骨的海风中挥舞掘锨,向堤埝上甩黏糊糊的臭泥。深挖、狠撅,奋力甩,一块儿有七八斤沉的泥坯要被甩多老高,才能准确到位,而修滩之后,堤埝整齐如刀切,泥坯排列整齐,那泥坯上掘锨留下的痕迹,在阳光下闪着星星银光。
扒盐分春秋两季,盐工们得趟着卤水,用木耙将浸泡在卤水下的大粒海盐扒成小坨,然后用竹筐抬到集坨处,堆成更大的盐坨。盐坨有七八米高,堆到快封顶时,二百多斤的装满海盐的竹筐、一根扁担,压在人的肩膀上,还要光着脚(解放前的盐工必须光脚,目的是怕把泥土带进盐坨,影响海盐色泽),一步三摇,登山一样把一筐筐海盐倾倒在盐坨之巅。
滩窝子,是一代代盐工辛辛苦苦制卤、旋盐、收盐,整滩之后遮风挡雨、休息吃饭的地方,滩窝子是盐工荒野里的临时安乐窝。盐工们上班,一出去就是一天,因为靠近大海,风向变化受大海与陆地比热不同的影响,一年365天,大概有300天时间,上班顶风,下班也顶风。盐工们早就学会了结伴骑行,他们趴在自行车车把上,排成雁阵,一字长蛇地蜿蜒前行,体力好的轮番领骑,就是为了其他工友节省一点点的气力,他们的目标就是──滩窝子。华宇娱乐平台
在最难熬的冬天,冒着北风如刀面如割的严寒,随身带着的干粮很快就冻得像块冰疙瘩。有了滩窝子,生上炉子,炉子上坐着一个白铁皮的大水壶,大水壶总是冒着嘘嘘的热气,让盐工们随时可以喝一口热水,祛除寒气。大家围着炉子有说有笑,滩窝子里就像家一样温暖。
盐工们把两个冷硬的馒头、几条齁咸的干海鲶鱼架在炉子盖上,馒头就会丝丝拉拉地烤得焦黄,烤馒头、烤鱼的香气,也就钻进了每个滩窝子人的肺腑。谁带了什么可口的,大家都伙着吃,滩窝子就有了大家庭般的温馨气息。
在春夏秋三季,盐工们的闲暇生活,也有了很多独得之乐。
多年以前,盐沟里的鱼虾多得让人忙活不完,滩窝子里少不了会有很多简陋的渔具:竹竿子做的钓鱼竿,用一把生锈的锁头做坠儿绑成甩钩;用家里废弃的蚊帐布做的小搬罾;几条粘网或者是更高端的──旋网。
在广阔的盐池边,忙完了工作的盐工,提着鱼竿找一个盐沟的小闸口,放下鱼钩,抛下甩钩,不一会儿,用铁丝串了一串的海鲶鱼就炖在了滩窝子的铁锅里。
有人提着旋网,在引海水的盐沟边,悄悄前行,看到水里射出箭镞一样飞快的梭鱼群,快如脱兔,掌握好提前量,旋网“哗”地扣在水面上,慢慢收网,仅凭手腕的感觉就知道网兜里有多少渔获。沉甸甸的旋网被提起来,白花花的梭鱼在网兜里鹿撞,也不慌忙,把提起的旋网复又抛进水里,把淤泥涮干净,提着网走回滩窝子,将旋网挂在高出,慢慢把鱼摘出来。熬梭鱼就口散白酒,谁说滩窝子里没有家的味道呢?华宇娱乐平台
吃不了的鱼就用盐腌起来,搬罾搬到的小虾,煮熟了和咸鱼一起在滩窝子的房顶上晒干,带回家连买鱼的钱都省了。滩窝子的温暖,蔓延到了每个盐工的家庭。
那时候,在滩窝子,十几个老爷们整日混在一起,和亲哥们弟兄一样,谁家有个大事小情,哥儿几个一起帮忙。过去,帮助哥们儿翻盖个房子,帮助照顾生病的老人,谁家有个红白喜事,都善始善终地出力,这样的事,谁没经历过?滩窝子,也是友情发芽、生根、茁壮成长的地方。
过去,有的滩窝子还有绰号呢。比如,蔡家堡附近有两个滩窝子,一个叫猴子眼儿,一个叫老虎洞。名字起得随意,也许和滩窝子住的某个主人的绰号有关,也许和滩窝子所在的地势形状有关。有趣的是,有个在老虎洞上班的盐工,干脆把在滩窝子边出生的两个儿子名字,就叫做大虎、二虎。有了滩窝子,孩子起名都很省心。
那些爱好捕鱼的百里滩人,遭遇恶劣天气时,滩窝子就是他们或借口水喝,或给被蛤蜊皮儿扎破的内胎修补打气,或躲避雷击和雨淋的最好的地方。滩窝子的主人慷慨好客,一来二去,很多捕鱼人和滩窝子的盐工都混成了朋友。华宇娱乐平台
人生需要一个抱团取暖的地方。这个地方首先就是家庭,温暖的温馨的家庭,每个人都需要。在荒凉的盐碱滩,滩窝子无疑是另一个抱团取暖之所在。
昔日的百里滩盐场,场区辽阔,滩窝子如草原上的牛羊一样随意分布。但是,就是这些滩窝子,让在卤水中长期浸泡的辛苦的盐工们,有了一丝温暖、熨帖。
城市里的人们哪里知道,简陋破旧的滩窝子,曾经一直和老百姓每日都离不开的晶莹如雪的海盐息息相关呢。
百里滩徒手抓鱼
谁能想象得到,当夏秋季节偶然路过百里滩海边滩涂上的一个个水汪子时,也许会遇到这样的情景:一条条鱼儿在浅水岸边冒出头,大口大口地喘息着,你要是悄悄走到水边,快些伸手,就能抓住这些呆傻的不太挣扎的小鱼。这种抓鱼的经历,很多百里滩人都体验过。
沿着百里滩曲折的海岸,可以俯瞰到很多波光粼粼的水面。这些水面很多都是“盐田法”晒盐的盐池。通过海边水门的扬水站,把海水汲取上来,通过很多盐沟,海水流入一个个晒盐池,海水在盐池里慢慢蒸发,池水的盐度越来越高,直至盐水下面结晶出原盐。能够结晶原盐的池水,往往是铁锈红的颜色,齁咸。拉水、沉淀、晒水、制卤、结晶──从海水到海盐,基本就是这个过程,在这个过程里,拉进晒海水的蒸发池的海水,就滋养了大量的鱼虾。华宇娱乐平台
水的咸度,决定了鱼虾的肥瘦,越是水咸,鱼虾越是黑瘦,直至水咸得只能生长卤虫,鱼虾根本无法存活。通常,海水刚拉进来,混合着污泥、鱼虾卵,一般海水要先在广阔浩渺的沉淀池中沉淀一下,再把海水输送到晒盐池继续蒸发。于是,沉淀池就成了人工的小海、天然的养鱼池。百里滩人都知道,沉淀池的海水是头道水,沉淀池里的鱼虾是最肥美的,它们的鲜美超过了生长在大海里的同类。沉淀池里的海鲶鱼,脊楞背儿都是土黄色的,那些盐度高的能生长炸炸毛的大汪子里的海鲶鱼,脊楞背儿都是墨绿色的,这类鱼刺硬肉少,味道较差。入秋后,沉淀池的鱼虾变得极其肥美,沉淀池成了鱼虾生存的天堂,也是百姓取之不尽的菜肴仓储。
沉淀池是热爱钓鱼的人最向往的地方,往往得托很硬的关系,才可以在沉淀池钓几回海鲶鱼,人们形容沉淀池里海鲇鱼多,往往会说:“鱼真厚啊,甩下去鱼钩就抻鱼,俩小时准钓一大篮子。”
把吃不完的海鲶鱼腌制后晒成鱼干儿,是百里滩居民到了秋后都要忙活的事。晒干的海鲶鱼放到了冬天,是老百姓一日三餐的重要食材,可以烤制、可以熬制、可以蒸制,这里不再详细介绍。华宇娱乐平台
我小时候,在盐场一个叫谭家港,也叫大窝棚的工区居住。那里原来是河北省第二劳改总队,羁押了几千名劳改犯,后来劳改犯们迁走了,大量的管教人员有的就转业留在了谭家港的东风盐化厂。这个工区就拥有了三个职工家属聚落:两个说普通话的(管教干部及家属,多河北籍),一个说汉沽话的(百里滩本地招来的工人及家属)。说普通话的多是干部,干部的孩子瞧不起工人的孩子,他们和工人的孩子经常打群架,打群架是那时孩子们重要的业余生活内容。
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暑假,有一天,我突然看到很多大人往东边跑去,不论是说普通话的还是说汉沽话的,大家拿着脸盆、破麻袋,乐不可支地主动友好地打着招呼。我听到他们在说:“鱼都呛上来啦,快去抓吧!”
我们几个正在玩摔泥锅的小伙伴们愣住了,傻乎乎看着奔跑的大人们、大孩子们,突然,有小伙伴招呼:“咱们也去抓鱼吧!”于是大家作鸟兽散,回家拿了家里仅剩的家什──有破脸盆、破铁桶、快散架的竹筐、满是老鼠咬出窟窿的面口袋,喜气洋洋地冲向三个聚落东面的大盐汪子。
这个盐汪子平日没人注意它,完全由老天爷来牧养,属于纯天然野生状态。这里面的鱼究竟是哪里来的,没有统一明确的答案。也许以前海水也拉进了这个汪子,后来觉得这个汪子价值不大就废弃了,于是鱼儿开始悠闲地生死轮回。我小时候猜想,海水里的鱼卵偶尔会随着雨水落入汪子里,才给这里带来生机的吧。华宇娱乐平台
这个汪子也不理会大家的好恶,只是每年生长了很多叫扎扎毛的头发丝一样的绿色水草,汪子水面很大,扎扎毛也生长得铺天盖地。由于水不肥,这里的几种小鱼都像难民一样,面黄肌瘦,它们和扎扎毛一样自生自灭生长着,无人打搅。
可那一天,这个汪子边可热闹了,我赶到时,看到好多人挽着裤腿儿,水鸟一样立在大埝边上的水里,低着头、伸着手在捞着什么。
我凑到大人丛中才看清了,十几条黑瘦的海鲶鱼,正纷纷从汪子中间的扎扎毛丛,游向岸边的清亮的浅水区域。这些鱼,很像后来我上初中时读到的柳宗元《小石潭记》里写的:“日光下彻,影布石上,佁然不动。”这些鱼游到浅水,就几乎一动不动地等着你去伸手抓了。事实上,那些水鸟一般的大人们,早就开始抓它们了,他们已经抓了很多了。
我们这些晚到一步的孩子们立刻兴奋了,这种完全陌生又新鲜的游戏,一下激发了我们的玩性,立刻你争我夺地抓起鱼来了。
鱼不大,身子还很滑溜儿,看似僵尸一般,被抓的一瞬间,还会本能地挣脱,失手几次后,伙伴们互相提醒,得快点下手。很快,伙伴们就发现自己的盛鱼设备带小了、带少了。鱼已经满满一盆,或者沉甸甸地半面口袋了,我们端不动也提不动了。大家就抓起鱼直接扔上岸,小鱼很快全身裹了一层厚厚的盐碱土。华宇娱乐平台
这一天,简直是少年时代的狂欢节,我们每个人都抓到了很多小鱼,多到没有赶上这次徒手抓鱼盛宴的大人们,在收拾这些黑痩的小鱼时,因为太麻烦,心情由欣喜变为烦躁、恼怒。好在大人们也不是真恼火,我们还是得到了他们的难得的肯定。
那晚,整个聚落飘满了雷同的鱼香,大家的晚餐吃着雷同的熬鱼,屋檐下晒着流水线生产的、大小一样的海鲶鱼干儿。后来的几天,聚落里又充斥着晒臭咸鱼的闷重气息;耳边挥之不去的,还有被咸鱼招来的大绿豆蝇的嗡嗡声。
后来,我才从大人们嘴里得知,可能是长芦盐场工区的晒盐池不知何故,排放了卤水,卤水流进了这个汪子,水的咸度突然增加,鱼无法适应,都被呛晕了,才拼命往岸边游来。
这次抓鱼让我第一次感受到家乡盐蒿碱蓬间,死寂沉沉的水面下还藏着一丝丝神奇。很可惜,盐场放卤水的失误就那么一次,但也就是那一次,足以成为我和小伙伴们一生的谈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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